天宮之中，初七拽住幾位仙人，不管他們神色是否驚惶，向他們說明了長清宮內的狀況。仙人將此事稟告各殿的主事，主事又去稟告上清殿的天帝，如此一來二往，耽擱了不少時間。

“走啊！走啊！快隨我去救離火上神啊！”初七拽住其中一仙人說道。

“仙子，那紫色的火，應是焚天紫火，有焚天煮海之能。除了通明火王和玉虛宮的琉璃燈，誰也收不了。我們去了，也只有化為黑灰。”

“那現在該怎麽辦？”因過度擔憂，初七整個身體都在發抖，“那上神會不會出事啊？”

仙人搖了搖頭，沒有言語。

“那就是有可能出事了？”初七激動地說道，“那是一條命啊！方才還好好的……那求你們，求你們快去找通明火王和那什麽琉璃燈吧。”

話音未落，一頭銀發老人提著一盞紫色琉璃燈匆匆而過，身後還跟了位體泛白光的俊逸青年，見他頭上的金色暗紋，應該是一位上神。

“玉虛真人，乾明上神。”幾位仙人低頭問好。

乾明微微點頭，面色凝重，邁步的雙腳加速往前。

“那就是能收紫火的琉璃燈嗎？”初七指著那紫燈問道。

“那便是玉虛琉璃燈。”

初七快步跟了上去，乾明回頭看了她一眼。兩人視線交匯，初七這才註意到他的長相。只見他星目上揚，琥珀色的瞳孔盡是清透天光。他的皮膚雖然凈白，但臉頰上微微透出一絲暖陽烘過的橘紅。鼻梁挺直，如斜倚玉蔥。嘴唇潤紅，如六月扶桑。清朗俊逸，翩翩公子，所言其是也。比之離火，其人如仲夏山巔沐浴陽光的仙草，離火如深谷浸潤黑暗的黴菌。這才算初七真正見過的上神。

初七朝他微微點頭，亦未言語，心中仍然記掛著被火海淹沒的離火。火勢蔓延得很快，將要染至天宮。玉虛真人左手提著琉璃燈，右手施法，半盞茶的功夫，所有紫火像回流的海水一般匯入琉璃燈中。

紫光消逝，黑夜籠罩；暖溫散去，寒意襲人。乾明快步朝乾清宮的方向奔去，初七緊隨其後，他身上的白光雖弱，但裹挾著溫暖，吞掉了周邊所有的黑暗。跟在他後面，初七焦慮頓散，心中倒流入幾分愉悅和踏實。

“你可是長清宮新來的仙侍？”乾明問。

“是的，上神。”

“為何長清宮會有紫火焚天？”

“小仙不知，以前並未在長清宮看見紫色的火，我是今兒個大火忽然燃起來才看見的。”

“你可有取過紫火？”

“從未啊，上神。”初七擔心乾明會把錯歸咎到自己身上，神態略有驚慌。

“那離火可有出門？”

“從未。”初七的語氣慢慢弱了下來，“上神他，我從未見他出過宮門。”

“那他最近過得怎麽樣？”乾明的步子逐漸慢下來，他看初七的眼神中流露著幾分擔憂。

“終是不太好的。”初七眉頭微蹙，臉上漾出兩分心疼，“上神獨居在此，不許旁人接近，原是不答應我留下的，是我悄悄住進去的。平日裏亦沒人來看他，他亦不與我交流。”

“嗯。”乾明點了點頭。

行了許久，乾明忽然停在原地。他眉頭微蹙，看著一望無際的黑暗，低聲道，“我察覺到煞氣了……他還活著……應該還活著。”

“還活著！”初七聞此消息，十分激動。

乾明大步朝浮有煞氣的方向前進，不多時，見離火垂首坐在一木凳上，眼睛看著手中捏著的白蓮玉簪，毫發無傷，連身上的衣服也未傷半寸。乾明愕然，楞了許久。初七大步走向離火，將要超過他時，他立即邁開步子走到了離火身邊。那微光雖驅散了乾明身邊的黑暗，卻並未照耀到離火的身上。

“二弟，你沒事吧？”乾明問。

“你如何來了？”離火緩緩地擡起腦袋看著乾明，然後再看了初七一眼。

“長清宮大火，我以為……我以為你已葬身火海，這是焚天紫火啊。”

“我也以為。”離火緩緩垂下腦袋，嘴角上揚，似在微笑，但神色之中卻透出幾分失望。

“上神，你此前，聽見我叫你了嗎？”初七問。

離火只是看著手中玉簪，未有言語。

“上神當初，為何不回答我呢？我以為你出事了，擔心死了。”

離火沒有擡頭。

“上神許是不想活了嗎？”初七鼻子發酸，喉嚨哽痛。

離火擡起腦袋看了初七一眼，說了句，“快走吧，我不需要仙侍。”

聞此，初七覺得有些心寒。

乾明回頭看了初七一眼，抓住初七的手臂，微笑著說道，“仙子，你切勿將他的話放在心上，他只是……”

話音未落，四五個天官神君悉數趕到。見離火未傷存縷，吃驚的模樣之中皆帶有幾分恐懼。他們向離火和乾明問了聲好之後，緩緩後退，身子微微後傾，如天上的仙人疏遠初七一般。離火垂首看著那幾雙逐漸遠去的雙腳，未有任何反應。

一頭戴八角玉冠的青衣男子大步走到離火面前，他五官俊秀，像一壺清酒。眉心生有淺青色的花紋，像雲，亦像風。黑瞳清明，鼻梁俊挺，氣質爽朗，如春日清風，怡人身心。

“二哥，你沒事吧？我聽說你葬身焚天紫火，匆忙趕來的時候，心急如焚，未曾想……”男子粉唇微張，露出兩顆尖翹的虎牙，更顯出兩分不羈與可愛。少年稚氣，青春洋溢。

“死倒未死，滅倒未滅，倒是把你們全都給引來了。”離火費力地擡起腦袋，嘴角勉強擠出一抹笑容，“你們如何來了，將回去吧。我且需一人坐會兒。”

“二哥……”男子心有不忍。

“回去啊！”離火面帶一絲怒色。

“好，好，好，回去。”男子擡頭，目光挪到乾明身上。那關懷的神色立即裹上幾分嫌惡，但又微不可查地將之斂了進去。他勾唇一笑，看著乾明說道，“大哥，走吧，別在這裏礙事了。”

“可是巽風，我不放心二弟……”乾明眉頭微蹙，盈盈瞳孔微裹擔憂。

“我沒事。”離火笑著說道。

巽風的眼神愈加嫌惡，他臉上的笑容逐漸僵硬，那上揚的嘴角在虎牙之上微微抽動著。他冷冷地瞥了乾明一眼，加重聲音說道，“你跟我來。”

“三弟，何事？”

“跟我來。”巽風的表情愈加不耐煩。

初七一臉疑惑地看著兩人，但還是站在離火的旁側沒有離開。一身穿赤色寬長袍，頭頂黑色烏紗帽，龍眼肉鼻，留有八字胡的矮個子男人看著剩下的三個天官說道，“回去稟告天帝陛下，離火上神沒事，寸衣未損。”

男人加重了“寸衣未損”四個字，最後壓低聲音說道，“文書撤了。”

“是。”三位天官垂首說道。

“對了，將時語天君叫過來，房子還是得恢覆原貌。”

“是。”

三位天官拱手離開。男人大步行至初七身前，微微一笑，說道，“仙子是喚晏初七？”

“是的，上仙。”初七拱手行禮，心中暗疑為何他會知曉。

“初七仙子，我是天帝座下侍官長德。”

“長德上仙好。”初七恭敬行禮。

“嗯。”長德微微點頭，問道，“仙子，可知這紫火是從何而來？”

“小仙不知，就忽然著起來的，此前也未曾見過。”

“可見任何人將火苗帶入宮中？”

初七搖頭。

“這焚天紫火，非通明火王、玉虛琉璃燈，任何生靈和物品都承載不得。這通明火王去了南部洲同兆華天君下棋，這玉虛琉璃燈又在玉虛宮……”長德眉頭微蹙，又擡頭看了一眼垂首不動的離火，“這幾日，離火上神可有外出？”

初七搖了搖頭，“我未曾見他外出。”

“上神外出，天宮的人定會知曉……”長德捏著下頜思忖了一會兒，最後微笑著看向初七，說道，“仙子可先在此等候，我去上清殿向天帝稟報此事的大致情況。一會兒時語天君會來此將宮殿重覆原貌，仙子和上神可繼續入住。”

“好的，謝過上仙。”

長德走後，整個黑夜中就只剩下初七和離火二人。見黑夜漸覆，初七在掌心升起一團白光，浮於頭頂之上。看著眼前沈悶不語的離火，初七癟了一肚子話想對他說。猶豫了許久，擔心上神責怪，自己反惹其禍，初七倒是將話咽回去不少。

“上神為何這般作踐自己的生命，既然來到這世上，不管如何，都要好好活下去，上神為何如此？”初七眉頭微蹙，眼睛中流露出幾分憤怒和苛責。

離火沒有說話。

“上神究竟是怎麽了？為何會這樣消極、壓抑、沈悶……你且說出來與我聽聽……”

初七自顧自說了很多話，見離火始終沒有反映，初七拽緊拳頭，站在原地，猶豫了許久。黑夜和寒冷就像四面密不透風的墻一般，再次朝她逼近。初七深呼吸了一口氣，拇指的指甲不停地摳著食指，直到最後疼痛難忍，初七一巴掌用力地打在離火的臉上。

“啪”地一聲響，黑夜中久久不散。離火感受到臉上的一絲疼痛，擡起腦袋看了初七一眼。乾明和巽風聽見聲音，站在原地看著身處光圈中的兩人，一臉愕然。

“有時候，人呢，經歷的痛苦多的時候，就麻木了。麻木之後，就沒有任何感覺，對自己對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失去希望之後，就想毀了自己了。這個時候，就應當再次感受到什麽東西，才能覺得自己還活著，哪怕是痛覺也好。上神雖然不把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，可是我當一回事啊。這世界上的每一條命都是受盡各種苦難而來的，都是很珍貴的，上神何必如此作踐自己！”

離火擡頭看著她，光反射到初七的白衣上，竟有些紮眼。巽風見初七如是教訓離火，覺得她十分無禮，大步走到初七的身邊，拽住初七的手，吼道，“你在做什麽！”

“你沒看見他不想活了嗎？”初七眼泛淚光，情緒有些激動。

“這火是二哥帶來的？”巽風有些疑惑。

“這我不知道！我之所以冒犯上神，是因為我想讓他感受到一絲疼痛。如果一個人失去了所有的感覺，那和死有什麽兩樣。我多管閑事，請巽風上神恕罪。”

乾明緊隨其後，但步伐緩慢，過了一會兒，他看著初七說道，“這位仙子說的，未嘗是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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